去年9月15日，美国银行首席执行官肯·刘易斯得意洋洋的宣布以500亿美元收购美国偶像性公司美林的交易。
刘易斯现年61岁，多年来一直觊觎美林，他计划对美林进行一场文化革命。这位来自夏洛特的银行家踏实稳重、锱铢必较，他将对美林这头负伤的公牛施加常识性的纪律，摒弃他长期以来所痛斥的挥霍做法，尤其是膨胀的薪酬和高风险交易，这也正是美林陷入眼下困境的原因。
盛夏那天，在美国银行纽约市时髦的办公楼里，与刘易斯肩并肩站着的，是53岁的美林首席执行官约翰•赛恩，他似乎是此次转变的完美搭档。事实上，塞恩的仪表和举止像是一个年轻版的刘易斯。两人都有着坚毅的下颚，着装严肃，带着金属框眼镜，流露出正式而庄严的神态。尽管习惯于华尔街的做派，但塞恩发誓自己同刘易斯一样渴望抑制华尔街的过度铺张，并宣称自己正在将美林打造成刘易斯所希望的运营类型，即依赖于稳定的经纪和承销业务，避开风险较高的交易。
仅仅四个月之后，塞恩就离开了，而且看来似乎不是肯·刘易斯在驯服华尔街，而是华尔街在驯服刘易斯。
自该交易宣布以来，美国银行的股价狂跌了80%，至每股7美元左右，导致两家公司的市值缩水了1700亿美元。到12月，美林和美国银行的财务状况严重恶化，联邦政府不得不提出大规模的一揽子援助方案——该方案包括注资200亿美元以及为近1000亿美元的不良资产提供担保——以救助这两家联合的公司。
这不仅仅是又一个一桩大买卖迅速变味的故事。
美国银行拥有的顾客人数比美国其他任何银行都多得多。其6100家分支结构拥有所有零售存款的10%，提供美国1/5的按揭贷款，并有1.3亿张信用卡在流通。美林16700名经纪人为超过500万的客户管理着超过1.8万亿美元的投资。
对于扩充信贷和复苏美国经济而言，使美国银行及其他多元化经营的大型银行——特别是花旗集团和富国银行——摆脱固有危机模式十分重要。迄今为止，美国银行的混乱表露了政府努力稳定银行系统的弊端。尽管华盛顿已投入数十亿美元支持美国银行，该银行仍然处境艰难，它最终可能需要更大规模的财政援助——甚或国有化。
被刘易斯称赞为“千载难逢的好买卖”的联盟为何这么快就演变为灾难？要回答这个问题，我们需要回到2007年12月，当时美林的董事会任命约翰·赛恩为首席执行官，替代斯坦利•奥尼尔，后者于10月份被解雇。塞恩曾在高盛工作过24年，被视为华尔街的奇才。在取代理查德·格拉索担任纽约证券交易所首席执行官的4年中，塞恩通过一系列精明的合并，创造了纽约泛欧交易所集团，将过时的纽约证券交易所变成了一个全电子化的世界性平台，纽约证券交易所的股东们在此过程中赚了大钱。
在美林，塞恩许诺逐渐抛售从奥尼尔手中接下的债务抵押债券（CDO）以及其他不良资产，并减轻美林对自营交易的依赖。
塞恩的第一个大动作极为漂亮。在7月下旬，塞恩以极低的折扣向位于德克萨斯的对冲基金孤星出售了310亿美元的债务抵押债券。尽管美林损失不小，但此交易向投资者传递了一个良好的信息：与其它公司不同，美林正诚实面对自身未来，美林认识到现在已是时过境迁，泡沫价值不可能再重现。在一次采访中，塞恩将其描述为“减少美林资产负债表上风险资产的一次大动作”。
不过，塞恩似乎无意缩减美林膨胀的薪水和生活方式。众所周知的是，他斥资120万美元装饰自己位于环球金融中心第32层的办公室。《财富》得知，塞恩的花费使得美林的采购员十分害怕，以至于他们坚决要求塞恩亲自在预算上签字。
对于新雇员，塞恩也给出了十分慷慨的薪酬。彼得·克劳斯是塞恩从高盛挖来主管战略计划的，克劳斯获得约2500万美元的担保，尽管他在三个月后离开了美林，但他还是拿到了这笔钱。（至少克劳斯是用自己壮观的艺术品和家具来装饰自己的办公室。）赛恩对于托马斯·蒙塔哥更是大方，赛恩任命蒙塔哥为销售和交易主管，开出了3940万的薪酬。
在这次大规模资产出售后，赛恩继续出售奥尼尔时期遗留下来的不良证券，到9月底，他已将总数从他上任时的约1350亿美元减少至500亿美元。不过尽管塞恩曾承诺要控制美林的自营交易业务，他在这方面基本没什么动作，据称美林的自营交易在货币、商品以及特别是债券方面位于风险较低的头寸，而且此业务多年来都是一个可靠的利润中心。这一决定将给塞恩带来麻烦。
在9月份，信贷危机进入一个新的、更危险的阶段。随着雷曼兄弟倒塌，投资者开始逃离所有金融公司。9月13日是一个周六，美林总裁格雷格·弗莱明促使塞恩给刘易斯打电话，在过去的一年里，刘易斯曾两度认真地向美林做主动示意。塞恩在担任首席执行官之初决意使美林保持独立，但他此时意识到信贷危机可能使美林覆没。
在24小时狂热的谈判后，刘易斯和塞恩达成交易，将美林股价定为每股29美元，由美国银行向美林支付价值500亿美元的美国银行股票。此价格比美林的收盘价溢价70%。不过，你能明白刘易斯为何觉得自己捡了便宜：他于2007年9月首次同奥尼尔洽谈合并事宜，而美林当时的价值约为此买价的3倍。交易达成时，由于美国银行股价大跌，最终的价格降至194亿美元。
美林将被证明不是便宜货。第3季度，美林损失了50亿美元，这是意料之中。然而在第4季度，情况甚至变得更糟。12月8日，美林董事会齐聚该公司位于环球金融中心的总部召开最后一次会议，他们听到了一个吓人的报告。10月和11月的损失已达70亿美元左右；这个数字超出了对整个第4季度的预测。而且损失在12月持续上涨，达到令人反感的155亿美元。
尽管在12月8日得知数字惨淡，但美林董事会仍批准向雇员发放约40亿美元奖金——此数字大大低于美国银行所批准的最高值。在12月下旬，董事会将该数字削减了10%。塞恩没有得到奖金，但他不是没试过。
在秋季，赛恩通过自己的人力资源专员，向董事会提出了4000万美元奖金的请求。到12 月8日的董事会时，美林已损失惨重，同华尔街其他大部分公司一样，该公司董事会禁止对顶级高管发放奖金，不过仍然对投资银行家、操盘手以及其他促成大交易的人进行了奖励。
第4季度到底哪儿出了大问题？奥尼尔时期遗留下来的杠杆贷款和债务抵押债券（CDO）税后减记约70亿美元，这在意料之中。令人意外的是固定收入交易损失惨重，尤其是曾属于美林自营交易账上的信贷状况。（关于美林第4季度损失的信息来自前美林董事会成员以及现任和前任高管，他们都不愿正式发言。）
在第4季度，美国经历了记忆中最严重的信用崩溃。国库券收益和高评级公司债券间的息差上涨至3.4点——此数值一般为2点——而垃圾债券和国库券收益间的息差飙升至19点。美林约500亿美元的公司债券普通掉期交易投资组合接连受创。
美林还有约500亿美元在“相关交易”上。在相关交易中，投资者寻求从债券利息与投保该债券之成本的息差中获利，通常是以信用违约互换的方式。此类交易通常会产生可靠的利润流。但信贷紧缩十分严重，以至于债券价格下跌大大超过互换价格的上涨，因为恐慌的投资者抛售互换合约—— 这可能显得很不理性。美林还从所谓的单一险种保险商——例如MBIA和Ambac——处购买了保险。但当这些保险公司被评级机构降级，美林曾购买的保险价值缩水，因而美林不得不增加准备金以填补差额。单这一项就迫使美林在第4季度承担了32亿美元的损失。尽管有上述细节，如此大规模的减记仍充满神秘：完全不清楚为何一多半损失在12月发生，当时信贷市场已经比10月和11月时冷静。
当刘易斯发现美林的减记不断累积，他希望取消这笔交易。美国银行第4季度的表现也很糟糕，因为消费贷款——从信用卡到住宅权益——的损失不断增加。刘易斯担心美国银行的资本已不够吸收受损的美林。
12月17日是一个周三，刘易斯飞往华盛顿讨论他可选择的办法。下午6时，他同美联储主席本•伯南克和财政部长汉克·保尔森坐在像大教堂的美联储大楼里，这栋建筑因面积庞大有回声现象而闻名。刘易斯向伯南克和保尔森表示，由于美林的损失比预期的要严重得多，美国银行有权援引合并合同中的“重大负面影响”条款，取消此交易。
伯南克和保尔森未被动摇。他们告诉刘易斯，美联储的法务人员已阅读该合同，根据法律，美国银行绝对必须完成此交易。他们还称收购美林失败将置整个银行系统于险境。他们明确表示，重新协商价格——在正常时期是自然的举动——没有可能。原因在于：发布新的股东签署的委托书以及在两家公司举行股东投票将需要两个月，而在此期间，美林的命运悬而未决。保尔森和伯南克表示，他们将向美国银行提供一揽子援助计划，以确保其有充足的资金达成此交易。
从技术上而言，政府没有权利强迫刘易斯收购美林。但这几乎无关紧要：在当前的危机下，银行家们基本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唯华盛顿马首是瞻。一位了解这些谈话的人士称：“美联储和财政部已经明确表示，我们的立场就是你们的立场。”
在2008年的最后几周里，刘易斯对塞恩失去了信心。12月20日，塞恩在科罗拉多州的维尔开始了为期两周的假期。据美国银行内部人士透露，刘易斯对于塞恩表面的超然感到不安。来自美林的塞恩支持者称，塞恩在维尔时，美国银行没人找他讨论这些损失。当合并于1月1日完成，塞恩继续执掌美林，只不过美林现在是美国银行的一个子公司。不过随着关于损失和奖金的消息公开，刘易斯承受的压力增加。1月22日，刘易斯飞到纽约市，要求塞恩辞职。塞恩的支持者表示，两人的会面仅持续了5分钟，刘易斯对此的解释是，董事会将美林的损失怪罪于塞恩。
毫无疑问，对于美林近来的灾难，塞恩有很大的责任。（塞恩拒绝对本文置评。）他在美林就职期间，超过一半的时间是在直接监管交易，直到他雇佣了托马斯•蒙塔哥（后者目前主管合并后银行的销售和交易）。资本市场咨询公司Tavakoli Structured Finance的珍妮特•塔瓦科里表示：“塞恩辩称所有风险交易都是他的前任留下的’遗留头寸’，这实在是荒谬。他担任首席执行官一年了，他本应抛售完那些头寸。这都是塞恩自己的遗留头寸！”
不过刘易斯也必须承担一部分责任。（刘易斯不愿置评。）他未能认识到这些头寸的危险性，并且在美林的数字表明该公司处境危险时，刘易斯太过于相信塞恩的保证。而且很明显，美国银行很清楚美林的风险资产的规模和范围。
10月份，美国银行任命其首席会计官为美林的代理首席财务官。美国银行能获得美林的日盈亏报表，并能接触其所有的交易头寸。尽管如此，迄今为止，尚未有迹象表明董事会已对刘易斯失去信心。在1月下旬的一次会议中，董事们力挺刘易斯，称对于刘易斯的地位问题“不打算再提”。
不管是谁掌舵，在今后好几年里，美林交易都可能拖累美国银行。刘易斯目前腹背受敌。美林交易大大增加了美国银行对风险资产的敞口。眼下经济陷入严重衰退，美国银行的主要业务遭到重创：住宅权益贷款和信用卡余额的损失在飙升。整个消费贷款投资组合的销账率在去年从1.2% 增长到2.8%，翻了一倍多，总额已达9310亿美元。该银行目前正准备应对一批小型企业和商业不动产贷款的违约。
政府救助的条件施加了更多的压力。华盛顿已向美国银行和美林提供了490亿美元的优先股；美国银行另外还有310亿美元的已发行优先股。美国银行必须为其优先股支付54亿美元的年利息——这些钱出自利润，且不可免税。分析师预期，在2009年前两个季度，美国银行的收入都不足以支付优先股股息，这就意味着该银行的资本将减少。然而，假如其资本缩水，美国银行的放贷能力将更小，进一步阻碍经济复苏。
奥巴马政府正在谈论新的方法：设立“坏账银行”购买不良资产。它将以足够高的价格购买次贷及其他受损证券，以帮助银行重建资本。但要完全康复，银行需要大幅扩展利润。所以即使卸下了不良资产，美国银行也是在刀刃上舞蹈：假如信贷循环不出现严重恶化，利润将飙升，而且其将能在公开市场上筹资。假如按揭贷款、信用卡以及商业贷款继续崩溃，美国银行可能沦为山姆大叔的被监护者。这将意味着美国最大的银行被国有化，这个结局，与肯•刘易斯所梦想的使华尔街重获常识可谓相去甚远。 |
发表于 2009-2-11 0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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